一盏流年千杯醉

鲜衣怒马少年时[02]


她等了他十七年,终于等到了那一年的元宵节。


街上摆满了花灯,一盏盏挂在酒肆的门边上,华灯璀璨。

叶海市穿戴好准备出门去买些酒酿圆子。

平日里她爱穿素色的衣服,好让方鉴明容易认出她来。只不过这十几年下来,她也没能遇见他,但她知道,他一定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地活着。

可是今日不同,是元宵节,叶海市换上了绛紫的长裙出门去。

她很少穿戴女装,是以当她走在街上,许多目光向她投来时,她感觉到有些不自在。

酒酿圆子店门口熙熙攘攘,排满了人,人们喧嚷着,面挂喜色。

叶海市护着她的小钱袋子,挤进了人群当中。

队伍排了有几米长,等到叶海市排到店主面前时,已经过去了许久。

徐记汤圆是天启城里的老店了,铺面很小,但是因为店主人的手艺好,生意也十分的好。

过去时常有人要求要在铺子里吃,但都被店主婉拒。

徐记汤圆只有一个单间在铺子里,专门为人留着的。



“阿叔,来两斤酒酿圆子。”

叶海市冲徐叔一笑,掏出了她的小钱袋子,

拍了拍,“管够。”

徐叔正准备给她盛上酒酿圆子,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,转身去开了身后的小门。

叶海市惊看着,她从没见过这间单间的门被打开过。

是贵客来了?


身后有女子的轻笑声,温柔到了极致。

“阿旭你看,我就说徐叔这里肯定热闹。”

“我们紫簪真聪明。”褚仲旭牵着她的手向里走。


叶海市的呼吸刹那时放轻了,在等着某一个声音。

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。

叶海市缓慢地转过身去看,心里却又觉得不可能。

“你看吧,没有他。”

她只看见褚仲旭牵着紫簪向里走去,神情宠溺。

是了,这一生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甚至没有缇兰了。

她连方鉴明都不知道在哪里。

是死是活,是不是他。



她失望的回过头去,准备拿上她的酒酿圆子。

“阿旭,紫簪姐姐,你们又不等我!”

一股熟悉的檀木香味扑鼻而来,一个人影从她的身边蹭过去,小声的念了一句“借过”,但也没有抬起头看她。

她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牵住了他的袖子。


太熟悉的声音了,在她的脑子里反复了许多年,是她心心念念要找到的人。

“方……”她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,却又停住。

方鉴明回神,眼神和她的对上。

是他,眉目清朗,宛如天上明月。

可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陌生,清冷。

“你……认识我?”方鉴明不疾不徐地问她。

她突然不知为何,对他说:“看着我。”

方鉴明真的看着她的双眼,却也问她:“你是?”

她没有答话,也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
说,你是我的夫君吗?

说,你是我的师傅吗?

说,你是我的意中人吗?

显然都不行。

她只能放开她的手,让他离去。

叶海市松手,还说了一句抱歉,认错人了。

然后她就看着方鉴明走了进去。


方鉴明向房间里走去,褚仲旭端着酒杯眯着眼看他。

“鉴明,那女子好生奇怪。”

褚仲旭看着方鉴明,眼神突然戏谑起来。

“不对,方鉴明,你也好生奇怪,你为何要同她说话?”

方鉴明的神情不明,只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。

“好你个方鉴明,这就是你把我们拉出来的理由吧,”褚仲旭拍了拍紫簪,斜着眼笑。

紫簪恍然大悟状的拍了一下大腿,“方鉴明,这就是你和我们说的那个女子?”

方鉴明不置可否,只是不好意思地抿了一口酒,又笑了两下。

“那你怎么不问她姓名?”紫簪疑惑地发问,又瞅了一眼褚仲旭,向方鉴明说:“他当时可是直接冲上来拦住我的。”

方鉴明嘿嘿笑了两声,“其实我知道她,上次还偷偷跟着她来着。我要是这么唐突,恐怕吓坏了她。”

此话一落,褚仲旭和紫簪的眼神一下就变了,变得有些意味深长。

方鉴明又抿了一口酒,笑得温煦,“我们会再见的。”


去年的元宵节,褚仲旭被紫簪拉着出来看花灯,也顺带带上了方鉴明。

说是好巧,正好碰上了来买酒酿圆子的叶海市,方鉴明一眼就看到她了。

除去长得好看不说,他总觉得自己认识她,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。

那种感觉很奇怪,像是被刀扎了一下又用羽毛轻轻抚慰了。

他跟着她走回家,直至她消失不见。

他永远记住了她,也说不清是为什么,有点像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。



叶海市却是浑浑噩噩地拿着酒酿圆子回了家。

满脑子都是他陌生的眼神,她只觉得心如刀绞。

他会爱上她吗?她不知道。

叶大人看着女儿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,借过她手里的酒酿圆子,问她:“怎么了海市?”

叶海市想到了五天之后的春日狩猎,突然问父亲。

“五天之后的狩猎,您带我去吧。”

“你想去?”

“是。”

“好,那我就带你去。”叶大人爽快答应了,也没想着女儿能在那猎场上抓个女婿回来。

叶海市无比想要见到他。



皇室狩猎。

这一次的狩猎在丘麓山,春风还稍有些寒意。

叶海市一随着父亲入场,就看见了坐在前面的方鉴明。

褚仲旭拍了拍方鉴明的肩膀,“喏,那个姑娘。”

方鉴明循着他的眼神看去,叶海市穿着一身男装,清秀俊美。

方鉴明沉思了一会,向褚仲旭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要求。

“你找个机会把我们安排在一起。”

褚仲旭挑挑眉,又点点头,心里开始打起小算盘。



“本次狩猎,寡人有一个特别的规则。到场的男子女子都可以两两组队,计时获猎者多的一组为胜。”

褚仲旭大声宣布,底下先是一片寂静,继而开始喧闹起来。

咱也说不准,到底有多少姑娘是来寻找中意郎君的,但褚仲旭下了令,女子们都开始悄悄看有没有如意的少年郎。

在大家的目光中,周家的女儿慢悠悠走到了方鉴明的身前,问他:“你可愿同我一起?”

众人屏息凝神,盯着方鉴明看。

“不好意思,我想和叶姑娘一组。”

众目睽睽之下,方鉴明起身走到叶海市跟前弯下腰来。

“你可愿和我一组?”

众人又是屏息凝神…

叶海市一愣,她正想着怎么把方鉴明抢过来呢,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了。

“我当然愿意。”


他们正准备选马,两只大雁从天空上飞过,方鉴明抬起手搭弓,两只雁从天空上坠落下来。

众人惊叹,果然这就是方小公子啊,文武双全。

褚仲旭发令开始计时,两人处理好了两只大雁,就骑着马入山了。

山林里水雾还没有散去,一片迷蒙。阳光从缝隙当中倾泻而下,遍地斑点。

春风拂面,让人心醉。

“叶姑娘,你可还记得我?我们上次见过的。”

“记的。”叶海市简单地回答他,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。


叶海市明白,现在的方鉴明,不是她要找的人。

没有他们那些过往,方鉴明不是方鉴明。


她正想着,眼前的树丛晃动,窸窸窣窣,还有轻微的脚步声。

如果没错的话,是一只棕熊。

他们已经走进树林的里端了,短时间之内无法出去,只能和棕熊,面对面对抗。

两只马停下了脚步。

“叶姑娘,你快走,这里危险。”方鉴明眉头紧皱,示意叶海市离开。

来不及了。

一声怒吼从树林里传出,地面开始晃动,一只棕色大熊从树丛后面跳出来,直扑叶海市。

方鉴明挡在叶海市身前,拿起长剑开始和棕熊打斗。

他掏出一支响炮扔给叶海市,“快,拉响它!”

叶海市冲着天空一拉,红色的烟火冲向天空,发出巨大的轰鸣声。

棕熊调转方向,又冲着叶海市扑去,叶海市没有来得及反应,就被人抱住了。

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。

熊爪撕裂锦帛的声音…方鉴明冷哼了一声。

他为她挨了一下。

她来不及关心他,举起长剑和棕熊打斗。

还好她这些年的苦练没有白费,棕熊也算是被她牵制住了。

方鉴明边打着,边用余光看着叶海市。

太奇怪了,她的招式几乎和他的一模一样,连握剑的手法也一样。

褚仲旭领着大批人马赶到,杀死了棕熊。

“医官!快把方鉴明送去救治!”褚仲旭把方鉴明拉下马,又看了一眼叶海市。

“叶姑娘和我们一起去?”

“好。”叶海市蹙着眉看方鉴明身后的伤口,心里疼。

她是他的厄运吗?

为什么她一出现他就得遭殃。

她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但还没有能够跟着去到,她就被父亲拉走了。



她被父亲着急忙慌地拉回家了。

“海市,你和那方鉴明…做了什么吗?”

“没有,您想哪去了?”叶海市无奈的笑笑。

叶大人表情松懈下来。

“海市,帝旭昨天替方鉴明来提亲了。”

“提亲?”叶海市一惊,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你嫁不嫁?”叶大人看着吃惊的女儿。

“嫁。”叶海市肯定的回答。

“那就嫁。”叶大人笑笑,转身离开了。



叶海市拿上了她的白玉簪子,准备去找方鉴明。

他早就喜欢她了是吗?那可以让他知道了吧?

她带着那一只簪子冲出了门。


皇宫内院森严,叶海市得帝旭特批,进到了方鉴明的房间。

“方鉴明!”叶海市闯进他的房间。

“叶姑娘?”方鉴明躺在床上,示意其他人退下。

叶海市准备直球出击。

“你喜欢我吗?”

这句话问的毫不拖泥带水,直接又急迫。

方鉴明老脸一红。

“喜欢,很喜欢。”

眼神确实是她所觉得陌生的,因为,他还不是他。

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一只白玉簪子,递给方鉴明。

“折断它。”

方鉴明虽然不解,但还是把它折断了。

过往种种都呈现在他脑中。

一场仪王之乱。

一个他捡到的女孩。

她脆生生的“师傅”二字。

他大婚时她绝望的眼神。

她一袭沾血的白衣。

他对她难以言说,但至死不渝的爱恋…

都湮灭在了被尘封的历史云烟中。


人生若只如初见…

一场梦醒了过来,他,是重生的方鉴明,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执念。

那一刻他好像老了十岁,但叶海市能清楚的感觉到,这才是她深爱着的方诸。


“海市…”他的手颤抖了,握住了她的手。

他的眼神像凝视着他掌中的珍宝,“我找到你了…”

他抱住了她,眼角淌下一滴泪来。

“我很想你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“嫁给我吧,我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。”

“好。”


三月的春天,十里红妆,抬着聘礼的人几乎绕了整个天启城一周。

那一天,六翼将方鉴明娶了叶海市做妻子,郑重的发誓,一生不纳妾,只爱她,宠她叶海市一人。


洞房花烛,方鉴明坐在叶海市的身边握紧了她的手。

“我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我想要让你过得幸福平安。

“我想要……”

还没等叶海市说完话。

方鉴明吻了她,深情且专注,好像把这些年对她的爱都放在了这一个吻中。

很轻柔,又很热烈。

他在海市的耳边低语。

“我想要你。”

海市搂住了他的脖子,主动去吻他。

他压倒了她,用唇描摹着她的轮廓。

一夜春宵,房门外的燕巢有些松动。



四年春,方鉴明带着海市去了越州,种了一棵霁风树。

陪她夏天赶海。

秋天踩落叶,吃柿饼。

冬天赏了第一场雪。

他们的生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。


一个春日,叶海市感觉自己总是不舒服,有种想呕的感觉。

方鉴明立马叫来了医生。

叶海市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。


“鉴明,我们有孩子了。”叶海市扑到他的怀里,冲着他笑。

方鉴明也笑,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,抱紧了她。

“海市,这一定是很长,很好的一生。”

这一生,我不是清海公,你不是淳容妃,我们会相携一生,执手岁月。


院子里的秋千上,一只胖狗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。


纵使此后时光浮沉,此刻片息圆满。

前世不悔遇见你,以后的每一生,我们都会相遇。


我爱你,方鉴明。

我爱你,叶海市。

我们会一直在一起,永不分离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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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跑慢点!”越州的一个小院子里,女子追着一个小男孩在花丛里嬉戏。

一个男人就坐在旁边的桌案前点茶,偶尔抬起头来看他的妻子,嘴角带笑。

他们也确实这样过了一生。

不只一生,来生,再来生……宇宙间的生生不息,他们总能找到自己的归宿。

这就是命定吗?

他们还剩千万次相遇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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