鲜衣怒马少年时 [01]
“琅嬛……”
“琅嬛……”
“琅嬛……”
三声哀叹沉浮于冰冷的海浪之中。
飘忽不定，悲怨回转。
记忆的虚空中声音沉浮，仿佛身体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被湮灭在大海之中。
连发丝都在空无目的地飘荡着。
方海市的脑海中是一层一层的海浪，和琅嬛那张温柔到极致的双眼。
琅嬛。
那是她唯一的救赎了。
她大约是死了吧，才会感觉到这么的轻松。
说来可笑，她的这一生，竟是这死时的一刻让她放下了所有戒备。
她的师傅和她，好像很累地过完了一生。
一切都归于尘土间了。
不远处细浪翻滚，仿佛有一缕隐隐约约的浅绿色微光从海底浮现上来。
离得近一些，就看得清楚了。
绿色的海藻缠绕在周身，鱼尾上的鳞片反射着奇异的颜色，像折射出来的阳光。
那是琅嬛，深居于海底的鲛人。
“海市…”琅嬛游到她身边，握住了她的手，让她不再浮浮沉沉。
“琅嬛，我大约已经不在这世间了吧…”海市的声音穿过无际的大海，空旷辽远。
琅嬛看着她，点了一下头，继而又摇了摇头。
说到底，不过是世间浮沉，未得因果罢了。
“你这一生事与愿违，不得善终，想必是造化弄人吧。上天给了你一次机会，也许能够给予你些许圆满。”琅嬛的四周像在发光，似梦似幻。
“琅嬛，你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读过大千世界，中千世界，小千世界可曾听说过冥界？”
琅嬛的眼神似是遥远，游离于这世界之外。
“冥界啊…”大约是生命终有轮回了。
“我会送你去哪里，方诸，他在那里等你。”
琅嬛的手轻轻一推，方海市的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…
当方海市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她感觉自己重新又活了一遍。
眼前的景色像是凡间的黑夜，一座宽阔的木桥将两岸相连。
桥底下的水池里有紫色、红色、蓝色闪烁着的，走动的光芒。
幽黑的空中也蔓延着沉木香味。
方海市顺着木桥走过去。
一个老妇人坐在桥的正中央，面前摆着一桌案的碗。
老妇人抬起头来，看见了方海市，马上站起身走过去。
“小姑娘，这一生，过得好不好？有没有和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啊？”
和喜欢的人……
是师傅啊，她喜欢的人。
可惜了，他们差一点就可以两袖清风，相伴一生了。
方海市看着妇人，她满头白发，和蔼地冲着她笑。
那一刻，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，突然觉得心里很委屈。
两颗泪水毫无预兆的从方海市的眼里滚落下来，滴在木桥上，晕染开了两朵水渍。
妇人静静地看着她。
这万年来，从没有一个人死后，带着这样满身的遗憾与不甘。
眼前的漂亮姑娘呜咽起来，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。
“他不要我了，他选择的从来都是天下，不是我。
我知道，我都知道，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对的，可是我也想自私一点，如果他只是方鉴明该有多好，一定不会像方诸一样不要我的…”
妇人递过去一条手帕，示意方海市擦擦眼泪。
方海市接过手帕，趁着擦眼泪的时候又偷瞄了几把妇人。
”小姑娘，我确实是孟婆，你可以这么叫我。如果没猜错的话，你是来求来生的吧？”
孟婆领着她走到桥边，点了她的记忆回看。
“小姑娘，真是苦了你了，求不得，怨憎恨，你的这一生，过得一定很痛苦吧。”
孟婆怜爱地看着方海市，眼角细细的皱纹都格外亲和。
方海市站在桥边，突然看着远方的一袭身影出了神。
一身深蓝的长袍，头发用冠束起，眉眼坚毅，只是眼神中多有遗憾。
那是一个不同于他人的男子，丰神俊朗，年轻俊秀。
孟婆循着方海市的眼神看去。
“姑娘，你在看他啊。”
“阿婆，他曾来同你说过话吗？”
“来过，还和我做了一个交易。”
方海市的心里猛的下沉，有些担心。
“阿婆，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？”
“这个啊，”孟婆怅惘一笑，叹息了一声。
“他把他的灵魂抵押给我了。”
方海市沉默了，眼角似乎又溢出了几滴泪水。
“代价是什么？”
“代价，是如果他找不到他要找的人，快乐的度过一生，将会永世不入轮回。”
在方海市震惊的眼神中，孟婆眼神淡淡。
“他说，他上一生做错了太多事，愿意用灵魂寻找他要找的人。”
空气一时安静下来，留下孟婆又一声叹息。
“大概又是一生不如意吧。”
“他还和我说，他从前认为爱情是以生命为重，可他如今懂了，要重新过一生，用生命去爱。”
方海市久久遥望着那一袭背影，忽然想到了她最难以忘怀的一晚，她和方诸穿着婚服的一晚。
“阿婆，他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会找到他所爱的人呢？”
方海市看着孟婆沉静的眼神，忽然有些恐惧，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，如果他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怎么办…
“也许是因为已经用尽生命去爱了吧，才能肯定会在每一生爱上同一个人。”
方海市沉默了一会。
“阿婆，他喝了孟婆汤吗？”
“嗯，大概已经忘了吧。”
“阿婆，”只见孟婆眼前的女孩流着泪，颤栗着慢慢跪下，双眼通红。
“我求求你，把我的记忆留下吧，我不能再失去他了，哪怕他没有爱上我也好。”
孟婆微微一笑，只是用手把方海市扶起来，慢慢问她。“小姑娘，也许，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吧。”
呜咽中夹杂着应答的声音。
方海市用力点头，手指颤抖着握住了孟婆的衣袖。
是冬天看雪的愿望，夏天赶海的梦想，怎么能让他，就这么消失不见呢。
她方海市，还没有来得及等到他回家，他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她呢。
明明说好了，要一辈子要一起的呀。
她无法继续往下想，如果他真的没有找到她怎么办。
她只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，紧紧抓住孟婆的衣袖。
“我求求你了，求求你了，我愿意用一切交换。”
孟婆沉思了一会儿，看着方海市几近祈求的双眼。
“用你的生命吧，用一生平安喜乐为代价，我可以留住你的记忆，把他的记忆也一同给你。”
孟婆停了一会，又接着说。
“姑娘，不要怪我，只是我有一点要提醒你。只有你们在一起了，你才能把这一段记忆还给他。”
“好。”
方海市回答得干脆利落。
是啊，已是人间极幸，期盼再许他一生平安喜乐。
孟婆把一只碗掷到地上，白玉色的青烟慢慢上飘，化作了一支玉簪子。
孟婆轻轻把它放在了方海市的手心里。
“姑娘，拿好它，这是那个男孩子的记忆，千万不要弄丢它了。”
“谢谢阿婆。”方海市接过玉簪子，对阿婆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姑娘，这事情可不简单。我替你改了命数，你不再是渔村的叶海市了，这一次，勇敢地去找他吧。”
方海市接过玉簪子的那一刻，就觉得身体越变越轻，仿佛坠入了一条深渊。
无尽，黑暗，痛苦…
正如她和方诸的那一生。
她难以忘记，当听闻方诸死于一场大火时，她的心是怎样慢慢停止跳动的。
也许，那就是心死吧。
好像人生再也没有了盼头，没有了期望，没有了那一场想起来，就安闲快乐的大雪。
再没有方鉴明了。
也再没有她方海市了。
谁也不知道，她方海市的后半生，究竟是为谁而活。
也许是为她自己吧，又或许是师傅…
可是谁又分得清呢，他们早已融为一体了。
像水里的鱼，像天空的鸟，像人间的他们…
是上天怜惜她，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。让她能够留住方鉴明，有一次放肆去喜欢的机会。
春天去做什么呢？
可以扑蝴蝶，放纸鸢。
那秋天就可以去踩落叶，吃柿饼了。
那应该是很长，很好的一生吧。
四年春，天启城京都权贵的圈子里传遍了一条喜讯。
叶学士得一女，名海市，姿容甚美，聪颖善学，爱好骑射，倒是与其他名女不同。
只不过听说，她的志向高远，从小致心于各种战术，研究兵法，除此之外呢…
天启城谁人不知，叶海市是个望夫石，一心想要求得一个好夫婿。
来求亲的人踏破了叶府的门。
可惜没人知道叶海市求婿的要求…
是以每个人都被赶了出来。
欸，听闻，她想要的人，是皓月之姿，丰神俊朗，是天启城第一人。
她总在每个人来登门提亲时说：“我有所思在远道…”
一转眼间，初冬下了第一场雪。
一只雪人立在叶府门口，等着总有一天，他的来临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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